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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得骨头硬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1

山风吹得骨头硬

生活在山里的人对大山是有感情的,这份感情来源于风。可是,风却从来不娇惯大山,更不娇惯山里的人们。风,把大山吹成瘦骨嶙峋的老人,又把大山吹成了娇娇嫩嫩的孩子;风,凌乱了山里人的头发,吹深了山里人额头的皱纹,也坚硬了山里人的骨头。

我们村建在坐北朝南的半山坡上,三面都被高高耸起的大山包围着,前方再远一点,还是影影绰绰的大山。因此,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里人。

在山里,风起时,能听到它在大山的褶皱里“嗷嗷”叫,然后挣扎着窜出来再去填满另外一条山谷……这样的风,在我们这里一年很多刮两次,每次刮半年左右就停了。这,是大山里的风留给我的印象,从未改变。所以,每一次的风起风落似乎都深深刻在我骨头上,如年轮一样。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元曲作家马致远创作的一首词牌小令《天净沙·秋思》。很初接触这阙词,感觉画面感特强。每每读到“古道西风瘦马”这句话时,似乎有一种被西风吹着骨头的感觉,总会冷不丁地颤一下,继而,浑身的骨头便做好迎接外力的准备。这样的感觉,可能只有在山里生活久了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这,大概就是“西风”两个字给带给我的条件反射吧!

我能有这样的条件反射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们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再有就是山里的风了。所以,想要靠山吃山就要有一身坚硬的骨头才行。

小时候,我们这里建房用的木料是从山上背回来的;烧火用的柴禾是从大山里背回来的;秋天的收成也是从山里背回来的;……可以这样说:我们这里大部分所需的生产生活物资都离不开大山的无私。

鲁迅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们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都在过着靠山吃山的日子,上山的人多了,山上便留下了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是弯的,山里人的脊背也是弯的。可是,山里人的骨头是硬的,硬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这里的山路十分崎岖,就连用到驴、马驮着驮子能走到的山路都不是很多,更别提用汽车这样的现代化交通工具了。搬运这些东西靠的就是一副坚实有力的臂膀。所以,我们这里经常用到“背篓”、“背绳”之类的工具。

背东西,没有强壮的身体是不行的。

小时候,我们村的房屋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当年,若是赶上谁家盖房,那家的主人会从村里找一些人帮忙背石头。背石头时,我们这里有一种专用工具——“梯架子”。梯架子是木制的,外形有点儿像一个小型梯子。

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给别人帮忙的时候总会竭尽全力去做。所以,直至现在,我们这里还经常听到有人说:谁谁谁一次背了多少斤石头,就他那身子骨,真了不起。

我听一同宗叔叔介绍,有一次,生产队盖房,急需用人背石头。当时,村里有个人正在发高烧,好几天吃不下饭,就连走路都有点摇晃。他背着石头下山时,梯架子上的石头晃掉了一多半,即便这样,到小队场院里称重的时候还剩下二百六十多斤呢!

我们村像这样有力气的人的故事数不胜数,记得很清楚的就是父亲讲我老爷(爷爷辈分里很小)的故事。

父亲说,老爷曾经赶着一头骡子和一头驴去广安门货场卖果子。他到货场称完重量后,需要把果子送到距离一百多米以外的库房。可是,去库房那条路很窄,只能靠人工搬运。老爷二话不说,一把将骡驮子扔到肩上,回头看着地下的驴驮子自言自语道:“不值当再来一趟了,一块送过去吧!”于是,便用手提着驴驮子朝着库房走去。旁边看着的人都惊呆了,问,他是哪儿人?哪来得这么大力气呀?人群里有知道老爷的人回答,我只知道他是山里人,至于是哪个村子的就不知道了。

说完老爷的经历后,父亲又接着说:当时那两个驮子,至少也有六百斤。

我见过爸爸说的那位老爷,他去世的时候九十多岁了,当时我有二十几岁。现在回想起老爷的样子,感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记得他的手指特别粗,像擀面杖,身上一块块即将冲破皮肤的骨头显得特别大,再有就是他脸上半尺长的胡子被风吹动后露出来的一道道的皱纹有点儿像在西风里挺拔的山梁的样子。

现在,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总会看着远方一道道的山梁发出这样的感叹:生产队那会儿,一大伙人经常去那边地里干活,收工的时候,所有男人都要割上四大捆柴,轻一点的也有一百五、六十斤,背着四大捆柴回来时天都黑了,正好赶上吃晚饭。那时候,没人抱怨累,割不到柴禾的还有点自烦自恼的样子呢。

那些老人说话时的目光是呆滞的,又似乎很专注。我从他们专注的眼神里感觉到,村里有力气的人不止一两个,而是一个拥有坚硬脊梁的群体。

距我们村不远的一个村子有个烈士陵园,那里有一个几十米长、五六米高的半圆形的大理石做的纪念墙,上面写满了抗日战争时期我们这里牺牲的烈士,那些人的生命虽然短暂,可是,他们所代表的是山里人的脊梁,他们拥有的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那是被山风吹硬的脊梁。

改革开放以后,村里人的日子好过了,做饭都用煤气,很少有人上山割柴,盖的房子都用红砖,再也没人背石头了,再有需要搬运的物资根本用不到人力,“梯架子”也慢慢退出了属于我们村的历史。而今再提起山里人的骨头,就像看到村里一道道斑驳的老墙,除了在光影里显露的那一点点沧桑之外,还留下了一层层被风吹过的痕迹。

村里的路越修越宽,连牲口的叫声也听不到了,只有山沟沟里一直未停的山风,和村里那些永不言败的、被风吹硬骨头的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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