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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井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8

丁家井

当年,汪二没有幼儿园,我在汪二完成了整个小学、中学教育。虽说是从小学到高中,但因为小学5年、初中2年、高中2年,与如今的学制相比,在读时间相当于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我的学生时代,大部分处于“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本应在课堂读书的光阴大多被课外活动取代。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年龄尚小,干不了重体力活,老师偶尔组织我们去拾点稻穗,或是为集体食堂捡点柴火。上了中学就不一样了,记得插秧、割禾、耘田都干过;还在大冬天为兴修水利,挖过水渠:为建设新校舍,挑过砖,担过瓦。

上中学时,我经历过汪二中学的一次搬迁。起初,中学在桥东大队,离汪二小学不过一箭之地,位于陈坊河东岸,汪二桥南侧。跨过那条与桥贯通的马路,就是丁家村。丁家村,离小学、中学都不远,如果把三个点连成线,恰好是一个直角三角形。汪二中学与汪二小学、与丁家村是两条直角边,汪二小学与丁家村是斜边。丁家村有两汪泉眼形成的两口井。

“丁家井”不同于我长大后在河口镇见到的“祝家井”,也不同于我故乡傍罗的那口井。它没有鲁迅先生笔下“高大的石井栏”,不会给人深幽的感觉。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更像两个大脚盆,只不过它们是长方形,而不是圆形。一般来说,井口大多是圆的,水面离地面或是石井栏有一定的距离,人们取水的时候,北方借助轱辘,南方则将一根长长的绳子捆在吊桶上,用的是蛮力。打水,是一项技术活。如果没有娴熟的技术,抓住绳子晃来晃去,吊桶在井里打转,始终不会扑倒,根本就舀不到水。打水的动作要领,关键是吊桶接近水面时的用力方向和度。在吊桶即将接近水面时,必须向左或右猛然用力,却在将尽未尽的时候反方向轻轻一回,使吊桶失去平衡,就像走路时一个趔趄。只要桶一侧身,水就能装进去,即便一下子不能装满,也没关系。无论多少,吊桶都会增加一些份量。然后凭借这重量,轻起重落,“咕咚、咕咚”几个回合,吊桶就完全可以装满了。

丁家井是敞开式的,在高高的马路下面。两口井沿马路顺行摆布,连在一起,也不足10米长。两口井一样大小,东边的是吃水井,西边的是用水井,按照习惯被称为上水井、下水井。上水井常有挑水的汉子往来,绝对不会拥挤;下水井洗衣洗菜,早晨或是傍晚,每一块用做埠头的青石板上都蹲着两三个人,有时更多,满满当当。洗衣洗菜的主体一般是操持家务的妇女,平时姑嫂妯娌、邻里乡亲围着灶台转,难得聚在一起。在井边洗衣洗菜正是她们聊天的好时候。曾经我的班主任,一位语文老师,把这样的地方戏称为“新闻发布现场”,一点也不过分。只要经过这两个时段的集中传播,丁家村,乃至于桥东大队、汪二公社发生的大事小情,就家喻户晓了。

我去丁家井,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奔泉眼去的。上水井和下水井各有三、五个泉眼,扎堆在一起。记得,上水井的泉眼在东南侧靠井边的位置,每次,我都会蹲在井沿细看。有时过于沉迷,或是蹲累了,也会席地而坐。因为时常有人挑水,井边青石大多是湿的,不加分辨坐一屁股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泉眼有大有小,外翻顶起的水柱,也有高有低。水注中含有泥沙和青苔,呈黄绿色,被顶起的样子像极了我童年时看惯的喇叭花。喇叭花色泽娇艳,微风荡漾着它曼妙的身姿,十分优美。但遗憾的是它只有一天的生命,如果还要经受日晒雨淋,精神饱满、迎风挺立的时候不多。而泉眼如花,又长开不败,在孩子们眼中始终充满生机和活力。

第二种情况,是在冬天的时候去井里洗洗涮涮。井水冬暖夏凉,即便是在滴水成冰的日子,它依旧是温暖的。冬日的早晨,站在马路上居高临下,只见热气蒸腾,氤氲飘渺,就算晨曦尽力挤开一条缝,依然看不清隐没其中的芸芸众生,只是人声鼎沸,仿佛在宣告新的一天正式开启。

井水的另一项功能,是在不经意间被发现的。

新建汪二中学,响应号召自立更生,老师和学生都是建设者。汪二火田有一制砖厂,离迁建校址有五、六里路。砖作为主要建筑材料运到工地,在当时情况下主要依靠肩扛手提。我那时还小,也就十一、二岁,但也分配了任务。由于单趟只能挑10块左右,为完成任务,一天时间总要往返许多趟。肩膀磨破皮,脚板打出泡是常有的事。有一回,舅舅的学生,比我高两届的大哥哥看我一瘸一拐,迈步都十分艰难,就从我的畚箕中各拿走两块放入他的担子中,我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内心十分感激。

丁家井是挑砖的必经之地,我怕大哥哥太累,在途经丁家井时提议休息,顺便喝口水解渴。于是,我们把担子放在马路边,循土路下坡,猛灌几口井水后,顿觉酣畅淋漓。不经意间,瞥见上水井里浮动着一个花皮西瓜,我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慢慢地站了起来。正当我要离去的时候,突然见桃花嫂子款款走来。桃花嫂子是我家邻居,她丈夫是我舅舅早年的学生,每天晚饭后都会来我家坐坐,关系很好。她娘家就在丁家村。见面寒暄几句,她看我满头大汗,甚至有几分狼狈,说道:“正好,吃块西瓜。”我有些不好意思,假意拒绝几句,木然地见她把西瓜捞起,走进她娘家大门。不一会儿,她拿着两块瓜又出来了,递在我手里,非常爱怜地看着我。起初我有些不知所措,等桃花嫂子嘱咐几句离去后,我才把其中的一块瓜硬塞给大哥哥,捧起另一块瓜大啃起来。

井水浸泡过的西瓜,爽、沙、冷、甜,沁人心脾,在我心中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每回想起,我都会恍惚:在那个年代,自然生长的西瓜更甜,还是人情酿制的温暖更深入人心?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块西瓜给予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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