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_1

成都的冬季寒冷中带着湿漉漉的味道，而天空总是阴沉而昏黯，令人仿若心压块垒，透不过气。想要逃，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得数着九盼春来临。

等待是个漫长的煎熬过程，像天隔一方的牛郎织女，银汉迢迢，阻隔望眼，只能盼着一年一度鹊桥相会。在这种焦躁炙地期待中，不由令人会忆起雪域冬阳来。

冬季里，虽雪域高原河川凝滞，蓬断草枯，满目蓑败。夜不能寐，常盖着厚被并搭件大衣仍无法抵御刺骨寒冷，让人牙关打噤，咬得“嗑嗑”作响。但，当黎明时分山脊后那缕阳光撕裂厚重的重云，喷薄而出，将远山近景皆镀上一层金色，顷刻便会让人感受到一股暖流传递过来，渗入毛孔。似僵冻的身躯猛然靠近一堆熊熊篝火，瞬间脸庞与身体便烤得暖洋洋地。这便是冰天雪地的西藏高原，在冬季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给予人们的一份厚重馈赠。若置身于这份享受中，会让人在恍惚中认同这便是春季的和熙。

夜冷，冷得天寒地冻；日暖，暖得春意盎然。这便是雪域冬阳的特色了。

戍边伊始，始在林芝。驻地处在林芝八一镇侧地半山腰，离略带点商业气息的镇子，坐摩托三轮车亦要半小时路程，一条弯曲而逼仄的盘山水泥路，就将营区与外界割裂开来。光纤尚未铺设，没有电话通联。冬季因溪流部分冻结，发电水流减少，故常电力不续。在那段艰苦的岁月，冬季里沏杯酽茶，戴顶草帽，在门前的草地上或坐或躺，眯着眼任由日光倾泻身上，未尝不是种惬意而廉价的享受，“以苦为乐”大抵说的便是如此。住宿区是一排一排土坯铁皮房，前后皆有一块菜地，间植果树。邻居兼同事，皆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女，劳动之余有时便吆喝一声聚到门前，端根方凳，拿上马扎，打起双升。吵闹声，笑语声，便在阳光下传递着青春的快乐，任由严寒的日子在欢歌笑语中流逝。

人言：雪域阳光好，很好在拉萨。一点不假。林芝阳光较拉萨阳光稍显薄了些，似娇羞的帘后仕女，琵琶半遮面。既便从幕后走将出来，亦是羞嗒嗒的，热情少了些，有朦胧之感。若喻之为酒，那便是度数较低的山西汾酒或绍兴黄酒，女子烫来浅斟微饮方可，若男人大碗喝来仍觉口淡。而藏北那曲的阳光，却烈了些，似久别重逢的草原粗犷汉子纵马驰来，猛然勒缰，跳将下马双手大力往你肩上一搭，爽声道：“嘿，兄弟好啊！”热情十足，手上力道上却令人难以消受。

拉萨阳光很为适宜，一年四季日照时间长，即便在冬季，澄明天宇仍是碧蓝底色，像蓝幽幽略显神秘的大海，没有一缕云彩斜倚，或一只飞鸟横渡。在这种静谧和恬淡中，时常可以看到日月同辉的景象。太阳不敢直目逼视，而月亮却泛着淡淡的白，若一叶扁舟，静泊在天空另端。客居拉萨时，住处外是一片空阔草地，夏季里绿茵茵地一味疯长，嫩嫩的绿亦觉会掐出水般。草蔓深可及膝，其间可寻得草菇、地木耳之类的菌类佐汤。夏日养眼，至冬季的周末或假日，这里可是战士们的天堂。

阳光露面，一些将被子或褥子晒到晾衣场的战士便陆续拿着草帽，来到草地。或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或独自躺在干枯的草丛中，将身体湮没于一地金黄。金色阳光软绵绵地透过迷彩服抚摸着身体，身下的干草亦是散发着热度，像躺在母亲温暖的怀中。草帽盖在脸上以抵挡紫外线的辐射，双手交扣枕在脑后，闭眼小寐。周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微风拂掠草梗发出“沙沙”声响，宛似低缓的催眠曲。阳光如水，泽被万物。一盅清茶，一场清梦，任由身体享受着冬季懒散的阳光，不啻于椰风阵阵的海滩阳光浴。“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抵便是如此吧。

白日，阳光将被褥晒得滚烫。夜间，便可拥着残存的温暖，呼吸着阳光的味道，在离天很近的地方再做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