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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榆树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6-25

故乡的老榆树

老家屯子里有很多榆树,其中生产队院外靠近村道的那棵很为年长。粗大的树干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树高七八丈,树冠幅足有十几米,遒劲的树枝如腾飞的龙爪,向四外伸展,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这棵老榆树是何人所栽,经历了多少春秋,无人知晓,因为它的年龄比这个村子还大。听村里很年长的老人八十多岁的三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这棵树就这么大,至少有二三百年的历史。

我家与老榆树一道之隔,儿时,我常到树下玩耍。春天,榆树开花了,一串串淡绿色的榆钱儿挂满枝条,小伙伴儿们搭起人梯爬到树上摘榆钱儿吃,可是往往榆钱儿还没吃到嘴就被大人薅着脖领子拽回家。原因不说大家也都知道,父母是怕孩子上树摔着,再就是怕刮坏衣服。那年月家里穷,买包针买桄线都得算计算计,因为爬树刮坏衣服那还了得,轻则挨顿骂,重则要挨笤帚疙瘩。

似乎越是被家长限制的事儿,越是有意思,孩子们得空就偷着聚集比赛爬树,衣服刮碎了,回家挨骂也不怕,先赚了个快乐。

老榆树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快乐,陪伴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一场劫难,夺去了它的生命。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天气闷热,一点儿风丝儿也没有。吃完晚饭,父亲拎着小板凳领着我到老榆树下乘凉。老榆树下有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村民们茶余饭后都爱聚到这儿来待一会儿,说话唠嗑侃大山,这里是小村的“新闻中心”,在这儿可以听到小村每天发生的新鲜故事,诸如谁家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谁家的山羊一胎下了仨羊羔儿……故事都是活生生的,听着来劲。

就在人们东家长,西家短,七个碟子八个碗,聊得正热闹的时候,忽然从西北方向天空飘来一片乌云,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聊兴正浓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天气的变化,直到豆大的雨点儿砸到身上才四散奔逃回家躲雨。父亲连小板凳都没顾得上拿,挟着我就往家里跑,刚跑过村道,一道闪电,一声炸雷,老榆树被雷电击中,冒出一团火光。吓得魂飞魄散的父亲进屋把我往炕上一扔,急忙跑到外屋老祖宗牌位前,点上一束香,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嘟囔着,千恩万谢,感谢老祖宗的保佑没伤着我们父子俩。母亲也吓得够呛,搂着我浑身直打哆嗦。

说来蹊跷,不到半袋烟工夫,雨停了。雨过天晴,明净的月光洒满大地,一切又都恢复了常态。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惦记一宿都没睡好觉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来到树下一探究竟。发现树干被烧焦一大片,断枝残叶散落一地,两根主杈之间被击出碗口粗的一个洞,深不见底。有迷信的老人说这棵老树可能年久月深,承受日精月华,成精了。也有人说不是榆树成精了,是树洞里的“黄皮子”成精了,不知道得造了什么孽,老天爷派雷公电母来劈它。更是有人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胡诌八扯,说这个屯子原先是一个湖,附近乡民经常到湖边放牧,有一天,一头小牛犊到湖边喝水,忽然从湖里窜出一条怪兽,把牛犊卷进了湖底,打那以后,没人再到湖边放牧,湖水越来越瘦,慢慢干涸了。不知到什么时候,从湖底长出一棵榆树,长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分了两个杈,一根朝东,一根朝西,就像两只扬起的牛角,说这棵榆树就是当年被怪兽掠去的小牛犊的化身,说得有鼻子有眼。但传说终归是传说,真假谁也不知道,更无从考证,不过屯子东边的确有一个湖,叫“转鱼湖”,湖不大,却终年不冻,湖水清澈见底,清冽甘甜。小时候我们常去湖边玩儿,洗澡、捞菱角、抓蛤蟆。不知道这个湖和传说中的湖有没有关联。

老榆树被雷击以后,断枝处经常流出一些淡黄色的如同蜂蜜样粘稠的汁液。天越热汁液流得越多,在树下乘凉衣服都会被淋湿。有人好奇,拿碗接来尝尝,结果令人喜出望外,汁液清凉爽口,喝了之后气爽神安,咽润目明。母亲也给我喝过汁液,不过没有像人们夸张的那样如琼浆玉液一般清凉可口,但也不难喝,感觉滑溜溜、凉滋滋的,味儿有点儿苦,更多是榆树的清香。至于汁液是否真能治病我没有体会,因为母亲给我喝的时候我没有病,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再说那时我还小,印象不是很深刻。

俗话说脚快不如嘴快,老榆树显灵赠药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神神秘秘。很快十里八村都知道我们屯儿出了棵神树,前来讨“药”的人络绎不绝。村里一些老年妇女对“神树”有灵深信不疑,她们怕人多伤害到“神树”,自发组成了“护树队”,用绳子将老榆树围圈起来,日夜守护。老榆树被奉为神灵,身缠红布,枝挂红巾,讨“药”者屈身俯首,烧香拜神,磕头作揖。一时间,老榆树下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香火缭绕,盛比赶庙会、逛大集还热闹。屯子里一些好吃懒做的人见讨“药”的人越来越多,且虔诚笃信,便打起了歪主意,偷偷高价倒卖黄香红布、冥币纸钱儿赚钱。后来,剃头的、焗锅焗缸的、焊洋铁壶的、爆苞米花的、卖酱油醋的小商贩、手艺人儿也到这里讨“彩头”,老榆树下成了繁荣的“市场”,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这样的热闹景象持续了将近半年时间,直到冬天降临,老榆树不再流汁液,人们不来讨“药”了,才逐渐萧条冷落,就像曲终人散。

老榆树温暖了我的记忆,快乐了我的童年。可令人遗憾的是,这棵名噪一时、蜚声乡里、被奉为神树的老榆树,没有像人们期盼的那样千年不倒,生生不息,万古长青,命运多舛的它历尽沧桑,饱经磨难,很终还是在一场天灾导致的人祸中逝去了生命。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首年的春天,大地刚刚泛青,乍暖还寒。一天傍晚,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拖儿带女的灾民涌进村子,足有四五十人。他们聚集在老榆树下,支起锅灶生火做饭。那时野菜还没下来,青黄不接,没啥吃的,饥饿难耐的灾民爬上树,把还没有完全长开的榆钱儿连同树皮一块儿撸下来,熬汤给那些饿得哇哇直哭的孩子们喝。村民们本想阻止他们不要糟蹋树木,但见这些人瘦得像骷髅一样,满脸浮肿,走路直打晃实在太可怜,就没有过分阻止,毕竟人命比树更重要,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活活饿死。不到几天时间,这棵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榆树就被剥光了皮。灾民把剥下来的树皮洗净,泡软,用石磨磨成糊糊,掺上一些村民们给的麸皮、玉米粉等,摊成煎饼或是熬成糊糊充饥。在热心的乡亲们的倾力相助下,灾民熬过了那个艰难困苦的春天,没有一个人因为饥饿而死亡。后来,这些灾民在小村扎了根,成为小村的一员,为故乡的繁荣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也是我老家的一个传奇。

隔年秋天,已经根断枝折、树身空腐、没有了生命体征的老榆树被伐倒,树身被锯成一块块木板,树杈做成爬犁、车辕等农具,磨盘大的树根也被挖出来当烧柴。伐树那天,村民们都聚集在老榆树前,静立注目,与老榆树做很后的告别。

虽然老榆树早已不在了人世,化作了青烟腐尘,但是它的故事一直在温暖着我的心,当年的影子依然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

没有连贯的文字记录下自然灾害时期的点滴,更没有谁为这棵传奇般的老榆树写下传记,但老榆树在一代村民的心中,就是共克时艰共渡难关的伙伴,可以枝叶繁茂,遮阴避日,也可以脱皮流汁,为苦难中的人们果腹充饥。怀念老榆树,难忘一段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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