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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_1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7

邻居

春节在老家,收拾房前屋后时,父亲说:“大竹园地里朽倒的一棵树,好长时间了,弄回来吧。”我拿了手锯过去,大竹园北头已被杨叔两个儿子建房占去,只剩南头向前延伸,竹子依然茂盛,里面的树也茂盛。我家地头远远的地方住着五保户李叔,一间矮小的平房是扶贫建的。我在锯树,间或休息时看见李叔从屋内出来,他快八十,双目失明,严重脱顶,仅剩四周一圈稀疏的白发,上身穿着肮脏破旧的棉衣,腰间系一根绳索,下身只穿绒裤,圾拉着拖鞋。他站在门口小便,淋漓的尿液滴洒在绒裤上,也不以为然。看着他缓慢地走进屋内,我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李叔家住在我家东上首的坡顶上,四间茅屋,东壁立着厨房,也是茅屋,他家门前下坡不远处就是稻场。

李叔身材高大,年轻时膀大腰圆,能吃能干,人老实没算计,集体时光干活不用操心挣工分倒是把好手,日子没吃过亏。分田单干还是总喜欢给别人帮工,自己田地里的庄稼伺弄不好,生活渐渐显出窘迫寒碜。李叔的父亲李三爷模样很是亲切,一口好牙长年喜欢用盐水刷,只是对他的年龄讳莫如深,别人问时总是一会78一会儿76的让人一头雾水。李叔的母亲可能是语言障碍,永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含混不清的话,村里人都叫她蛮老奶奶。李叔的妻子刘婶贤惠能干,做的针线,纳的鞋底在村子里无人能及,可突然有一日毫无征兆的和一个货郎跑了,这一去再无消息。父亲让李叔赶紧想法去找找,李叔说:“走就走了呗,咋找?”从此就没了下文。

李叔的儿子李光友聪明伶俐,和哥哥年龄相仿,我们一起玩时他总显得比我和哥哥智慧。看过电影《白莲花》以后,我们去挖了黄胶泥板做小手枪,光友用竹签将小手枪刮削的无比光滑小巧,和电影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让我艳羡不已。他用竹棍做的箭弓,柔韧性和强度都适中,然后用秫秫秸做箭杆,配上竹节削成的箭头,我们比试射箭时,他的弓箭总是射得又高又远。冬天里村里来了上门剃头的,总爱停在李叔家门口剃头,光友就会偷偷拿过推子趁人不注意朝小伙伴头上就推下去,推子夹着头发生疼让小伙伴嗷嗷大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一次我、哥哥、光友和其他几个小伙伴在稻场玩捣鸡,许是因为用力过猛,一个小伙伴将光友捣倒以后,光友的裤子摔开,腿也擦破见血。结果李三爷领着光友跑到小伙伴家不依不饶的大吵大闹了一番,弄得两家大人见面好久也不说话。

光友小学三年级以后就没再上学,李叔到我家窜门时父亲说:“光友这么小,咋不让他读书?”李叔嘿嘿一笑:“不上就不上了,家里正缺人干活。”父亲叹息一声说:“光友还小,能干啥活?”见李叔不搭话,父亲便不再说什么。

我放学回家路过李叔家时,时不时见光友提着黄鳝篓子向我炫耀:“今天又逮了不少黄鳝,能卖不少钱呢!”我很是眼馋,可没有办法,只能趁星期天和哥哥去满是虾草的水田里过把瘾。

我上初中时,一次回家听父亲说:“光友跟人学木活去了,学好了也算门正经手艺,唉,可怜他妈,心真狠,走这多年一点消息没有。”我路过光友家时就不自觉地仔细看了看,李三爷坐在门口嘴里正不紧不慢的抽着烟,我也不愿意向他打听光友的消息。

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一晃我都上高中了,有一天回家突然听父亲说:“光友疯了,嘴里总是胡乱地念叨:`俺爷有媳妇,俺爸有媳妇,就是我没有。’这是害相思病呢,听说他师傅有个女儿,有人提亲许给光友,可他师傅坚决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光友就神经了。”我问父亲:“光友呢?”“在汪桥精神病医院治疗,开始李保还不愿意治,经个人劝他才同意。”再经过李叔家门口时,看见门口空荡荡的,我的心中莫名的就有些失落。

当我高中毕业,在镇上做生意时,光友的爷爷奶奶都已去世。听父亲说他的病治好了,回来以后就在家里待着,也没有什么事。突然有一天,光友的病又犯了,跑去毁了自家的菜地,稍带将四邻的菜地全毁了。我跟着父亲去他家,茅屋里围了好几个邻居,有个不认识的人正在高声大气地呵斥吓唬光友,光友蓬头垢面,打着赤脚,目光有些呆滞,见了我只嘿嘿地笑,没有恐惧,也不害怕。有人说:“李保,还把光友送精神病院吧,这样可不算事。”李叔好像没事人似的说:“不治了,白扔钱,也治不好。”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好久才纷纷散去,我很后离去时见光友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目光似乎也在看我。

光友从此以后就像个游魂野鬼似的四处乱逛瞎荡,邻居们见了喊他,他也不停不答应,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九五年春节,我正在家里看春晚,因为电压太低,加的稳压器也时不时亮起红灯响起警报。我正忙着调稳压器,忽然看见屋外红光闪闪一片,一会儿有人高喊:“失火了,李光友家屋烧了!”

我们全都跑出去来到坡上,李叔家茅屋已经一片火海,火焰腾起火星在寒风中卷起老高。四周站满了邻居,有人说:“赶快救火吧,李保没事吧?”队长说:“没法救,来不及了。”李叔默默地站在人群中也不吭声,他的双眼此时几乎已经失明。有人问:“光友呢?”李叔说:“谁知道,点火后哈哈笑着就跑没影了。”“唉,李保,你以后可咋过,这个光友,存心不让人过好年!”邻居们议论纷纷揺头叹息着离去,火断断续续烧了半夜,回到家,还能看见坡上时断时续的火光,电视再放些什么我也没注意,心情忽然有些沉重。父亲也唠叨着说:“这个李光友,以后爷俩日子可咋过?”

李叔屋烧后不久,村里就给李叔申请在大竹园旁建了间低矮窄小的扶贫屋。李叔双目已经失明,除了政府救济,过日子就是拄着拐棍东家讨一顿,西家要一点。光友还是成天四处游荡,有一天我在镇上新街遇见他,脏污邋遢地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远远的看着我,冲我还是嘿嘿笑着。我停顿了片刻,看着这个童年时的玩伴,那时的他聪明活泼,心灵手巧,常常让我羡慕,现在虽然近在眼前,可我却什么话也不能说,只好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只到走出好远,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他还站在原地似乎也在看我,不知道他倒底还认不认得我。

此后,我再没有见过光友。又过了好几年,回家与父亲聊天时提到光友,父亲很感叹地说:“光友死了,大冷天冻死在野外,好长时间才被人发现。唉,一家人说完就完了!”我这样说着写着时心里面很有些歉疚,说实在的,父亲不知道光友死的详细日期,我也不可能知道。作为一个儿时的玩伴,疯了的邻居,他的死也许已经引不起任何人在意。

收拾完枯树,我往回走,走到坡顶时停下了脚步,久久地望着李叔家以前的地方。李叔家的房屋烧毁以后场地一直空闲,慢慢上面长满野草。后来村里孙叔年龄大了与儿子分家,在上面盖了一间矮小的瓦屋,前面的场地被邻居们开垦成了庄稼地。如今孙叔也去世多年,他的房子成了儿子堆柴禾的场地,前面的地里一年四季变换着庄稼,只有颜色没变,始终青碧青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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