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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我站在村口眺望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8-13

我站在村口眺望,就能看到不远处河边的一个沙场,琥珀色的河沙堆成一座座小山。沙场旁边搭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屋顶是用杉树皮和红白蓝胶袋铺成的,里面只有两张简易的铺着稻草的床,灶头是用几块大石头摆成的,炊烟一般是在夕阳落山之后才从灶头里缓缓升起。那儿是买沙人的领地,每天总会有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往返这间简陋的小屋,过了几天,便来了好几辆大卡车。这时,沙场的场主就来村里招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帮忙运沙,但是得自己拿铲子去运。村口旁堆了一些沙子,它们井然有序的排成一排,像是一些低矮的小丘陵。它们也来自沙场,在此之前,它们在河底里享受着安静的日子,在某一天忽然被机器从河底抽了上来,被沙场工人过筛,而后被运到了村口。过不了几天,它们全都被当做修葺村口大门的原料。有一天,父亲跟我说,你明天去沙场里干点活吧,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你应该学学课本以外的东西。于是第二天,我父亲带着我去了沙场,我看到沙子从一条黑色的软管里和着水喷出来,水下渗后只留下晶莹剔透的沙子,沙子里还掺杂着腐败了的枯枝落叶、鱼虾的残骸,而软管的另一端,便是连着清澈宽阔的马桑河。沙场到处是机器运转的“嘟嘟”声,这样的声音把我包围了。村民都叫沙场主叫“阿权”,我就叫他权叔。他是一个身在外地的人,妻儿老小都在远方,他的胡子很长,有点像外国人。权叔见到我,忽然就“噗嗤”的笑了一声,问我,你身子骨这么小,这些活干得来吗?说完,他将左手搭过我的肩膀来,并且还捏了捏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左手力气特别大。那年,我十六岁。我不以为然的说,当然干得来啦,我小时候可干了不少的农活。他把手拿来,用一种赞许的语气说,小伙子,骨头到时挺结实的。于是,我就在沙场上工作了。我来之前,换上了我父亲的旧军装,军裤裤脚肥大,走起路来,很飘逸,权叔说这会影响工作,还容易沾上泥土,于是找来绳子把我的裤脚绑了,只留下一点点活动的空间。我学会了过沙,这是一说就懂、一见就会的体力活,用铲子铲起沙子,像天女散花般洒向专门过沙的铁网筛子,筛子几乎有一扇门那么大,中间是用细铁丝相互纵横交错织成的铁网,网洞很小,只有细沙才能通过。我每次铲起沙子朝筛子洒过去时,筛子总会左右摇摆,就好像要倒下来似的。细小的沙子成功过了筛子,在筛子的一侧堆成一坐小山,水分还没蒸发尽,湿湿的。而大点的沙子就沿着筛子的坡面滑下来,还有腐烂了的树枝、田螺的壳,它们在筛子的底部堆在一起,像一碗大杂烩。我问权叔,这些粗沙还有什么用?权叔说,粗沙可以卖钱啊,但价格很低,而且很少有人买。沙子太大,根本不适合用作修葺的材料,所以买的人基本上是买回去填坑。权叔还说,过了筛子的细沙卖的价格高,而那些不过筛的沙子卖的价格低。有的人为了省钱,会买未过筛的杂沙,等运回了家在自行过筛,而有的为了省麻烦,直接买细沙。快到中午的时候,来了一辆卡车,权叔对我说,阿龙,过来帮忙运沙。我拿着我的铲子就去帮忙了。要运的沙,还没过筛,鱼龙混杂,粗沙、细沙、小石头还有各种混杂物。权叔让我站在卡车上,而他还有其它的工人就用锄头装满一簸箕的沙子,然后抬上车来,我负责把沙子倒在车上。我每次都得将一簸箕满满的沙子挪到卡车很里面才能倒出来。等装满了这辆卡车,我的双手发酸,一直在发抖,手掌起了水泡,像一颗颗白色的珍珠点缀在我鲜红的手掌上。卡车开走了,权叔才有时间去生火做饭,饭是早上煮的,为了省时间,早上的时候就将午饭一起煮了,中午铲到锅里热一热就能吃了。菜是白菜,是权叔在小屋旁边的空地上种的,加上我,一共五个人,一大碟青菜,一锅米饭,几瓶自家酿造的米酒,就是我们的午餐。权叔还有其余四位工人,他们在张罗着午餐,此时机器声也停止了,沙场变得安静起来。我听到灶头上火苗烧着树枝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听得到马桑河潺潺的流水声,还有躲在不知何处的阵阵虫鸣声。此时我只想休息,什么也不想做。我走到小屋旁边的草地上,不停的捏着我发酸的手臂。忽然间,我眼睛看到沙堆上有一只黑色的虫子在爬行,我不知道它是生长在河里却被机器抽上来的虫子,还是本身就生长在地上又躲到沙子里的虫子。它在沙堆上不停的走着,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像是一个迷路了的孩子。我还在沙堆里找了许多贝壳,小小的,壳面上有许多好看的纹理,像一层层波浪。这是我经常去河里抓的贝类。我拿起一只小贝壳,湿湿的,有股淡淡的河水的味道,手指稍微一用力,贝壳就碎成两半了。权叔唤我回去吃饭,我回到小屋旁,灶头的火已经灭掉,未熄尽的木头还飘着缕缕青烟,几块搭灶的石头,表面已经染了一层深黑的烟灰,就像一块疤痕。权叔搬来两块大石头,以石头为支撑,横上一块长木板,就成了我们的餐桌。餐桌上,摆了两盘青菜,不知是权叔手艺好,还是劳作之后我饿得慌,这两盘毫无特色的青菜竟然飘着诱人的香气,而事实果真是好吃。我很喜欢这样的小屋,小屋的四周是用木板钉起来的,坐在屋内,你能看到从板缝中透过来的阳光,能看到在阳光中漂浮着的灰尘,还能闻到从木板中散发的木香。四位大叔在吃饭前,习惯性的要喝一小杯米酒,我向权叔讨酒喝,但权叔说我父亲不许我喝,当场就拒绝了我,我只好作罢。我吃饱之后,四人还没散席。于是我到权叔的床上躺着休息了,在他们交谈中,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权叔叫醒我时,已是下午两点半了,传入耳中的还有那熟悉的“嘟嘟”的声音,又到了开工的时间。我依旧是去过沙,今天只来了一辆运沙的卡车,幸好是只来了一辆,要是多来一辆,我这胳膊非废掉不可。正过着沙,声音忽然停了,那台机器的出气口不再冒烟。权叔急忙去检查机器,我则趁着这个空当,打算到附近的草地上休息一会。我把铲子横着放在地上,坐在木头做的铲柄上,忽然见到一只飞鸟落在沙地上,小小的脑袋四处瞅了瞅,然后低下头,在沙子上寻找着什么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不甘心的它,伸出爪子奋力的刨了刨沙子,又再次寻找着。几次之后,它似乎在沙子中找到了虫子,尖尖的嘴巴朝沙子里一啄,紧接着嘴巴快速的动了动,把虫子咽了下去。这时,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鸟儿受惊飞走了,我不知道它飞去哪了,在这沙场周围的某棵树上,它一定有个家。这片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嘟嘟声了。傍晚越来越近了,我发觉我越来越懒惰了,我多次以喝水为借口趁机休息,权叔看出了我的伎俩,说,没事,累的话就歇会儿。直到太阳落山,落霞与孤鹜齐飞,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扛着铲子迎着暮色走回家中。我*一次感受到这门活的辛苦,但再辛苦的活,还是有人做,因为不做,就没有了生活的来源。我父亲问我,阿龙,明天还去沙场吗?我说,去。明天不能投机取巧偷懒了,我下定决心说。我只在这个沙场里做了三天的活,父亲似乎对我不去沙场工作很不高兴,他说你不去沙场干活,那就在家好好念书,别整天就到处去玩。之后的日子,我没有再踏足沙场,但我经过村口时,只要一抬头,仍然能看到沙场成堆的沙子,还有那间矮矮的小屋。那年的冬天,一场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我踩着积雪去了沙场,沙场早已物是人非,权叔还有其它的伙计已经搬离,空荡荡的沙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沙场中,只有我一人。那间木屋已被拆掉,找不出存在过的痕迹,倒是那几块染了一层黑色的大石头,还留在沙场上,关于沙场的回忆,就像石头面上的黑灰,怎么也抹不掉。无尽的雪花从天而落,掉在我脖子里,雪花瞬间融化成水滴,沿着我的背脊缓缓滑下,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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