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丽君
“鸟人!又是一群胡作非为的鸟人!好好的水库又叫这些恶人霸占了!”
记得小时候清明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起来。等外边的水不凉手了,那些精干的女人们就会在地里忙活以前,挑一个晴朗的好日子,打早起来,拆了大包小包的棉衣棉裤衣裳被褥,用推车推的,自行车带的,来到村外的水库里,洗上整整一天。日头快落了,早晾晒的该干也干了,很后洗的那些不当紧缝的,便只拧拧水,湿湿答答装进蛇皮袋子拿回家,赶明儿院里再晒不迟。水库边上到处都是光滑平展的大块石头,搓衣板都不用拿。有时都到后晌了,还有累得直不起腰的女人们没有回去。而无事可干窝了一冬天的男人们、半大小子们也会趁着天气好跑到水库远处的西岸,赤条条滑进刚刚晒温的水里洗澡,有个别水性好的,还要故意站到高处,再一跃扎进水里,当然要游得远远的,甚至横渡过水库,以展示其高超的凫水技艺。女人们每每要被远处的跳水声惊到,不时抬头望一眼。只看见身影,并辨认不得究竟是谁家的孩孑,总不免要惊叹一声:“看,那个人游到哪里去了!谁家孩子,又来水库耍水了!”总之,只要水温一暖,水库是一天也不断人的,就连平时胆小安静的小女儿们,也喜欢跟了大人到这水库来玩。只是忽地哪一回,不知哪个人家的小子,因不熟水性就溺在了里边,事一出本家爷娘呼天抢地也不灵了,旁人也都要跟着哀叹好一阵子。那些有半大小子的家户们立时紧张起来,说要是再偷着去水库凫水,就往死里打。然而,大人终是顾不得管,那些狠话很终也会慢慢失去效力,夏天的水库仍是孩子们热衷的乐园。很很可怕的是不知哪家有个一时想不开的女人,头脑一蒙就投了水库。这下不用管了,大人孩子这一时都不敢去了,总觉得那里阴森森的,怕被女鬼缠上。
不过人要活着,方方面面离不开水。尤其是干旱地区,祖祖辈辈生活在旱窝子里,越旱越穷,越穷越旱。这时如果哪个村子傍了一条河,或有几处泉眼、水塘,单凭这个就能远远富贵于其它村子。村里有水,地就多产,光景就跟着比别处强,儿子娶媳妇儿也越容易。既便是一些个心气儿高、生性难缠的姑娘,也以能嫁到有水的村子而自豪。
水库有风险,路也远,没有车子的去不了,于是村头近处的河边,便成了大多数女人们浆洗衣物的好去处,河里没啥危险,顶多是不听话的孩子掉进水里弄湿些衣裤,当娘的打两巴掌算完事。家里老的小的得了闲空都能跟着去,洗不了衣裳也可以帮着收收晾晾,总之人多好干活。这不,夏天的河岸就成了女人们又一处日常生活的小剧场,洗衣的过程中拉个家常,偶尔上演个新鲜的小剧目,也给灰凉的日子添些乐趣。
有个媳妇儿刚嫁一年多,和村人还不咋处,便带了自家男人来洗衣裳。人说她娘家姓就是有名的利能人,初嫁人家不久,就显露出超于常人的持家才华,在外为人处事的凌历不说,很快婆家的各项事宜就落入她的掌控之中。但毕竟小地方人,这地位一高就生了骄横之气,不久姑嫂、婆媳之间就闹出间隙来了,嚷嚷闹闹的只好分了家。本来她娘家就穷,嫁的男人也是小门小户,分家后就没有了戏里那样儿的姑婆妯娌再供她争风吃醋,这样就又觉得浪费了满腹的才华,于是没事便寻着缝儿的找当院小姑子婆婆的麻烦,只是久不得使。这天趁在河里洗衣裳的当儿,只因瞄见自家的男人给对岸的妹子搬了一块洗衣裳的石头,说了几句话,便不依不饶了。先沉下脸喝喊男人,数说男人向了外人,明明知道自己与小姑子不对劲,还要过去和那厢的套近乎,你又不是么见分家你娘有多抠,烧柴也要分,就连典礼那一块褥子面也被她娘儿俩昧了……说着说着,诸多自从来到这个家的不如意和这一家人的对她不住,一齐涌上心气,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平时在家你窝机窝囊不说话,今儿在这里你倒充起了英雄,给她搬石头,一个儿的老婆你倒不管了,那你们一家子过吧!……”她见那男人还是呆里呆气地站在那边不作声,更是怒不可遏,摔了手里的衣服,就要淌过去找他拼命,只是这脚刚一入到河底的泥里,人就滑倒了,又眼见人都在往这边瞅,只好就势一屁股坐在刚没到小腿的河水里:“我不要活了!你胳膊肘往外拐!么良心的贼啊……”她年轻的男人一时没防住这情形,一时又窘又怯,红着脸慌急么扯想拽她起来,可在一河岸女人的疯笑声里,这身子骨却越发地没了那份力气。
这一些事,许久年都没有发生过了,遥远的像是梦幻一样。只是在这个十年九旱的地方,水是稀罕珍贵之物,人们对水及有关于水的故事总是怀有特殊的情结,念念不能忘。
这回要不是这个“鸟人”,倒是不会想起这些事情来。谁知不知啥时起,水库被一鸟人承包了去,在西半岸的半坡上挖了一条能通车的土路,尽头用三根树干搭成一个“门”字,旁边悬挂一块并不起眼的褐纸壳,上面勉勉强强写了四个算是字:“闲人勉进”。一过这门,好像就算进了私人领地了。村人随意惯了,尤其对这种文字类的东西,跟本不会放在心里,也不大分得清啥是闲人忙人,总认为都是近处人,勉进不勉进关系不大。而这水库又是从小耍惯了的地方,来看看并没啥可打紧的。但这次承包的鸟人不仅在岸上搭了屋,还养了狗,这还不算,还在屋前植了一片睡莲,钓竿也是长期放在水里的。这样一幅世外闲人的境象,虽然看着更吸引了一些闲人想近处去瞧一瞧。甚至有雅兴的还想在这里钓上几竿。只是还没等把竿下稳,就不知从何处冒出了这个“鸟人”,钓一回收费三十元。外地人倒还罢了,本村人谁愿意花这冤枉钱:“三十块钱有兴我得买条鱼吃了!”嘴上这么说,但库里是下了两万块钱鱼仔的,不交钱终是不让钓,不勉心生怨气。去看荷花的闲人进去瞎逛更不行,因没有好的由头收费,就恶狠狠硬赶出去:“狗咬着你算谁的来?!么看门上写的字?想进就进来了?听见狗叫也不问问有人么?”
从此人的衣着、目光、语气和找的籍口来看,可见其为人处事之拙劣狡猾和不和时宜。如果大小也算个生意,何以待人至此?于是断定:他不光是个鸟人,定还是个光棍。对素昧平生的孩子女人态度都这么恶劣,还能娶上个女人?虽说其间没多大关系,只是一时遇了这等恶人,被这凶神恶煞的态度吓的,一时也不敢用什么话来回质,只好在心里多咒它一个项目,以扯平这被灰头土脸赶出来的怨气。
都说女心里搁不下事,这次还真把人气得不行,好长时间都忘不了。只是平胸脾气大,爱管闲事好当家的女人们,大多也就在窝里反反,一出门,大多成了没嘴的葫芦。这从小耍大的水库,一时成了别人的私有,去逛逛就犯了私闯民宅的法。就算明知是自个理亏,但看他也像个青面獠牙的穷人,心里还是觉得不能忍。说来奇怪,这人要是受了权势富贵的气倒还罢了,若是受了与他同等人的气,心里总要生出更多不忿来的。我看有这鸟人管着,要再有人想寻个短见啥的,怕还真是不方便呢!
不管是多清净去处,一旦和钱联系起来,总让人觉得别扭。尤其都是又扣又穷的农村人,如果在自家门口为了个玩儿还得花钱,那就不光是简单的经济问题了,从智商脸面方面讲也绝对不能忍。当村人钓个鱼,只有愿来不愿来,哪有因这花钱的事!
说起钓鱼来,村里也就那么几个闲人。那年带着外甥女在河边玩,有个钓鱼的见我俩看的好奇,便主动借鱼竿让我们玩一下,谁想一下钩就上鱼了。这下戏上瘾了,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即刻就置办了家当,还把学来的半成技艺传授给一好友。从此这河边就出现了两个晒得黑铜烂铁的女人,常顶着毒日头一晒就是半天。别看看着像钓鱼的样子,其实都耐不住性子,一时不见鱼上钩就换地方,俩人顺着河岸,从上游挪下游,下游挪上游,一整天尽在岸上游荡了。不过,有颗急功近利的心做事才更上瘾,这俩女人每天都是抢天抹地吃一口饭,拿了铁锹就只奔人们家的土粪堆上去了。干嘛?剜蚯蚓。农村妇女也不懂得讲究啥形象气质,做人全靠天生丽质。
钓鱼除了要一定的装备技术以外,在河里钓鱼还必须具备一项特殊技能:手撕活蚯蚓。鱼线鱼漂都装好了,很后一步,打开装蚯蚓的瓶子,从湿土里拽出又粗又长的一条,看好需要的长度,用母指食指的指甲一对,“吱”的一下,齐齐切出一厘米左右的一截,都装到钩上了还在动呢!要的就是这个鲜活劲……剩下的仍放回瓶中待用,真是常常都舍不得用。然后人在岸上站定,双手把竿高高举过头顶,“唰”的一下来个大甩竿把饵抛到水里认定有鱼的地方,然后拿出气定神闲的姿态,盯紧了鱼漂,只待见它往下一沉,赶紧往起一撑,一条亮晶晶的小梭子子便频繁舞动着尾巴飘过头顶,等鱼线从头顶再荡回来时才将将用手够着,把它取下来再重新装饵。只是常有旁边新来的笨货因过于激动,竟常常刚一仰竿,就因用力过猛把鱼钩甩到了身后的玉米地里,钩挂在青玉米杆上,半天取不下来,越心急越不得不重新装一次鱼饵。可一旦刚钓上来一条,又因过于激动,就又把鱼和钩甩到玉米杆上去了,只好又一通忙活。但过一会儿不刚手熟了运气也好了,一下钩就上鱼,一下午钓下来也得费不少蚯蚓呢!这河里的梭子鱼都好这口。很难钓的是一尺多长的长须黑鲶鱼,它们狡猾的很,钻在水草窝里吃了饵就跑,一般很难上钩。我们只当嫌它的肉腥味太重。只是亮晶晶的梭子鱼虽钓了不少,可个头比手指大不了多少,拾掇起来相当麻烦,大多时候都白白扔掉了。
村庄的西面,四十里凤凰坡下,隐藏着一条晦涩难懂的河。河水整整一个夏天都懒洋洋地躺在灼热的太阳底下,不清不浊。旱了就变成细细一股,时断时续,涝了倒好,先把两岸的庄稼没了。洪水所到之处,往日丢在河里的旧皮鞋烂衣服也随着洪水漫到庄稼地里,水一退,便卡在泥里,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淹一次倒好,若是连着涝上十天半月,洪水不退,玉米的根就泡烂了,今年的收成便化为无有。后来一连几年这样的景况下来,河就成了野河,无岸无渠,无规无矩。于是,河两岸几百亩的庄稼地便渐渐自行放弃,任凭水草疯长。
如今再去,这里已经成了数百亩的沼泽地。据说每到夏季,早上四五点钟光景,天空霞蔚初升,芦苇青青,鸟飞鸭洄,鱼游虾跃,蜻蜓翻飞,更有那闲在渔人隐于其间,想想倒也算一派别样的趣味景象。以前河两岸搁浅的那几株老柳树,也被日晒水淹,株干大多已破败不堪,但三五株聚在一起,不甚好看的枝头下也暂且能算作一处鱼儿鸭儿们的庇凉之地。十几年前的时候,河岸尚还规矩,若不是偶有玉米地冷不丁冒出个赤着膀的油光锃亮的壮汉叫人心存疑窦,亦或是那邋里邋遢响着鞭子的瘦羊倌,赶一群羊来河边喝水时引人走思,这几株柳树荫下,倒还是几个垂钓人争相前往的好去处。但时过境迁,过了那些年纪和心境,现在再看,这里竟是很普通了。
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些事,天性悠然,不争不抢,不负时光。来时不过分深情,往时不刻意疏离。一概的耐心如盛夏的太阳,既光顾广袤的森林,也照耀爬行的蚂蚁;为宫殿的富贵增添华彩,也为村落的尘埃涂抹诗意;世上的生灵,因了这份宽容和丰饶的厚泽滋润,就连很卑微的生灵也释放了敏感的灵性,自由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暗地花开,清风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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