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远方

文/贾建霞

冬日寂寥，读古诗。读到“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诗句，心中骤然，有一只依依之手，在频频挥别，时光的马鸣回响在生命的长空。

年少时日子清贫，农村荒寂，便有一种无知的向往——渴望能走出去，却又不知准确的方向和明晰的路径。恰不知于何处，遇到《大众电影》刊物，其中夺目的彩页和光鲜的演员照，很受诱惑。于是，一个沉寂的午后，趁大人和邻居们都去田间劳动之机，我一个人躲在家里晦暗的木箱旁，写一封想当演员的信，然后又不出声地递走。不知道地址是否有效，格式是否正确，也不知到底过邮差的手没有，总之那个暗香浮动的秋日午后，穿过熟稔的乡村气息，我年幼的*一个心愿付诸行动。然后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后来有一年春节，由于厌倦了年复一年提着蒸馍、挂面、糖和糕点这些老套的你来我往的拜年形式，而欲躲避。一个人溜出家门，悄悄地站在村后大路边，等过往的车辆，去一个未确定了的地方。也许是宿舍一个住在商州两水寺的同学家，也许是学校看大门的叔叔他女儿处，也许仅是一次离经叛道的赌气出走。很终在没有结果的等待中躲过了祖母强加给我的拜年使命，又悻悻然返回。

年少时的叛逆和不甘心，为后来倔强的性格埋下了伏笔。但不立足原地、不顾眼前的所谓“远方”，从没有逃出过我的向往——一个少年对现实的严重疏离和对现实的极度背叛。这种混乱而善变的向往，随着成长，从未收敛，甚而愈加。毕业前夕，无比的恐慌感袭满了那些离散的日子。我心中住着一个反叛的魔，说什么也不屑于走一条被人踩熟了的庸常的随遇而安之路。曾经尝试着，去遥远的他乡，投身于未知的青春“战场”，好像美妙的他乡，就能给我刺激而不落俗的人生。但终于，在许多好心人、过来人的善意相劝下，我还是束手就擒，臣服于命运“哪来哪去”的摆布。终于，我心中那美轮美奂的远方，像一些五彩气球，瞬时被坚硬而锋利的现实击穿，彼时恹得，再无喘息之机。从此，我脆弱的心田再也容不下“远方”的存在，唯有那些奇形怪状、各具情态、令人生厌的具体生活，霸占了稚嫩的心房。远方，成为一个知趣的符号，止步在青春的渡口，再也没有理由和机会走进这凄迷的芳草地，走进这慌乱而又无所适从的嘉年华。

张爱玲说：“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十年八年是指缝之间。而年轻人，三年五载是一生一世。”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整日麻木地沉潜在生活的温水区，再也没有情致和思绪顾盼那曾让我频频眺望的远方，我也像一个健忘者或失忆症人，忘记了曾经很初的向往。生活，只有眼前的苟活，只有需要面对的衣食保暖和喜怒哀乐。我只顾低头前行，埋首生活，从而忘记了抬头望天，更无暇理睬悠悠白云和明澈蓝天。

也有时，一些不安的念头刚伸出头，就被猛不丁的现实回击了去。似乎，一些明灭的灯影在远处闪烁，但又倏忽不见。待抬头，眼前一片凄迷，支离破碎的具象需要有勇气面对。我心中的远方，只有就此搁浅。

忽一日，于午后闲暇时段，在毫无诱因的情况下，我像一个自首的罪人，将自己倥偬的青春一一交付给中年的审判思维。我像一个戴罪的羔羊，兀自垂首而立，等待着严酷结果。我忽然地，自觉一般，嚎啕大哭，无法说服自己，为那遗憾的青春，为走失的远方，为心中明灭的梦想……待我控诉完自己，擦干泪，整装待发，与生活再次谈和时，抬起头，我才清晰地看到，如今的远方，就在近旁，在触手可及日复一日的烟火与冷暖中，在平常的问候与或远或近的陪伴中。

那些非凡的远方，是需要天才携毅力才能够抵达的地方，是《白鹿原》之于陈忠实，《平凡的世界》之于路遥。而我们普通人，一生要与多少个“远方”挥手！不切实际的幻想，得不到的爱情，追逐不上的夕阳，抵达不了的梦想，无法主宰的前程…… 挥手自兹去，与无知的自己作别，与慌乱迷离的青春作别，与曾经的好高骛远作别。需要紧握和凝视的，是近旁的生活和蕴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