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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和他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3

绿皮火车和他

那一年,他三岁。*一次在电影里看见火车,这个绿色的长家伙,在银幕上穿山越岭,能去到任何地方,神奇得很。他看得目瞪口呆,看完电影,他嚷嚷着要坐火车,至于去哪里,他并不知道。爸妈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并没当真,只是哄了他几句。他生活的那个小城,别说火车,连长途汽车也没多少。

那一年,他九岁。课本上讲到,南京长江大桥能跑火车,老师问,谁坐过火车?大家都沉默着,一个同学举手回答说,我坐过。老师又问那个同学,坐火车去哪里?那个同学不无骄傲地说,坐火车去北京,看长城,还去了南京看长江大桥。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羡慕的声音。他也在羡慕的行列中。对于九岁的他来说,坐火车去北京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也许这一辈子都实现不了。他低下头,看着课本上南京长江大桥的图片,心想,有一天我要坐火车去看南京长江大桥。

那一年,他十八岁。大学*一年的寒假回家,同学聚会,去外省上大学的同学兴致勃勃地说着坐火车上学和回家的趣事,他听他们说,他们在人满为患的火车上,坐在过道上聊天、唱歌、打牌,累了就地躺下睡觉。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鲜,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他生命的前十八年,就是循规蹈矩地读书、生活,上的大学也不需要坐火车去,只需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同学们的经历对他按部就班的生活来说,就像一场叛逆的征途,让他生出无限的向往。

那一年,他二十岁。他终于*一次坐上了火车。用学生证买了半价票,兴冲冲地进了站,看到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绿皮火车,心里真是激动。可是,一上车,他的兴奋劲儿就被结结实实地打碎了——列车员用大嗓门不耐烦地催着乘客们坐好,车厢里的气味臭得让他差点儿吐了出来,有人往地上乱扔瓜子皮、水果皮,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小孩哭闹个不停,小孩的妈妈咒骂着企图让孩子安静下来,却适得其反……所有关于绿皮火车美好的想象和向往,都在他走进车厢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皱着眉头,咬着牙,坐完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下车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坐绿皮火车了,实在是太糟糕的体验了。之后很长的日子里,再有出远门,他都宁可坐长途汽车颠簸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也不坐火车。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在出差的当中,他临时被领导派回单位办事儿——原本是另一个同事回去,但对方听说是坐火车还是硬座时,立刻回绝了。领导便让一向好说话的他回去。当负责后勤的同事把车票递给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说,是火车啊,要坐多久?同事说,差不多八个小时吧。他不再多说什么,默默收好车票,坐车去了火车站。异乡的火车站,挤满了出行的人,他站在偌大的候车厅里,转眼间就被人潮吞没,是啊,人那么多,都是行色匆匆,谁会注意到他呢?他找了个座位安静地坐下等着。他想起出发前,因为要坐火车而心情不好,以致于和原本要回的同事闹了别扭,他想发短信道个歉,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望着地板出神。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了一眼手机,快到发车时间了,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叫着乘客上车,但不是他的车,他疑惑地问工作人员,怎么还没到他的车。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他的车票说,你走错候车厅了。这话让他慌了神,问了正确的候车厅,飞快地跑了去——他只看了检票口的号数,没看候车厅的号数。跑进候车厅,他又问了工作人员发车了没有,工作人员告诉他,火车晚点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冬季的低温让一身热汗瞬间变冷,他站在候车厅中间,发现自己就像一座孤岛,徬徨又无助,本来这时候,他应该是和同事们一起热烈地开会讨论第二天的工作,但现在大家都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工作,他一个人在冷冷的候车厅里不知所措,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低下头,看到地上有水不断滴下——不是水,是他的眼泪。他无声地流着泪,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流着泪进了站,流着泪上了车,流着泪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从黑夜到清晨。

那一年,他三十岁。同事说,出差要坐动车。那是他*一次坐动车,他以为动车和火车差不多,有些抗拒,但同事已经买好了票,就硬着头皮去了火车站。看到动车的*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错估了动车,这个大家伙看起来这么高大上,比绿皮火车帅一万倍;而且动车跑起来飞快无比,又岂是绿皮火车那种龟速可比的?从此,他坐动车的次数多了,而许多绿皮火车也在慢慢地退出交通运输的舞台。

那一年,他三十五岁。他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离他所在的城市几千公里,没有飞机,也没有直达的动车。每次见面,他都要先坐飞机到对方的省城,然后坐机场大巴到火车站,再坐绿皮火车——没错,就是绿皮火车,即使他再怎么不喜欢,为了见爱的人,他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克服的。从省城到县城,要坐整整六个小时的火车,每次他都带一本书在火车上看,有时看累了,就停下来,看看身边乘客们的表情,听听他们说的方言,乘务员时不时会到各个车厢推销商品,什么速干毛巾啊,什么火车模型啊,他们的巧舌如簧,让他觉得在看一场单口相声,六个小时的旅程也就不觉得漫长寂寞。那一年,他每个周末都要经历飞机——大巴——绿皮火车的旅程,一个人的努力还是敌不过现实,一年后,他在回程的绿皮火车上,平静地发出了分手的短信。

那一年,他四十岁。出差的前两天,同事订了票,然后不无歉意地对他说,动车都没了,只能坐绿皮火车了。他出了一会儿神,说,没关系。当他踏进车厢的那一刻,绿皮火车独有的气味直冲进他的鼻腔,他的记忆中所有和绿皮火车有关的记忆,仿佛沉睡了千年一般忽然苏醒。他曾经的向往,他曾经的眼泪,他曾经的情爱,还有曾经的自己,都随着车窗外飞驰而的风景中向后退去,直至不见。他不再讨厌坐绿皮火车,而绿皮火车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前。

那一年,他四十岁。他终于去看了南京长江大桥,当那课本插图上的风景出现在眼前时,他说,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一个情意结了。只不过,他不是坐绿皮火车去的,而是坐飞机。

在侯孝贤的影像中,火车是无尽的乡愁;在齐秦的歌曲里,火车是难解的情愁。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喜欢火车,因为它很能勾起人心中文艺的情愫。而对他来说,其实他一直是不喜欢坐火车的,因为于他,火车只意味着浓浓的离愁,是一场场送别。也许将来火车会被其它新的交通工具取代,但火车所承载的离愁却不会消逝。人生也像一列飞驰向前的火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时他们会陪着你,有时你要一个人坐着,无论如何,这场生命之旅,都是你的选择,而那些送别的人或者陪着你一段路程的人,早已远远地被抛在了出发的原点,彼此的喜怒哀乐都无从想象,只能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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