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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走老虎岗

来源: 西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08

在老虎岗,我们没遇到虚无缥缈的老虎,却赶上了扎扎实实的大堵车。这之于走了五六年的徒步队,之于常爱往外跑的我,都是“大姑娘上轿头回。”

从安萨路出大庆,往东,明沈公路像串糖葫芦一样,穿着安达、青冈、望奎、绥化一串儿县城和县城下面的大大小小的村镇,其中就是这个安达市的“老虎岗”镇,大庆去青冈,一走一过,这里是必经之路。

我们的蓝色宇通大客车上,男女老少三十多人,挤得满满登登。大家一大早从家出来,又是看安达731实验遗址,又是走青冈通肯河,又是吃东北农家菜,扑腾了一天,精神头消耗的差不多了,都在车上昏昏欲睡,只等着再睁开眼睛,就差不多到家了。

可是,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离家差不多还有60公里路。睁开朦胧睡眼,窗外一溜沿街简陋小商铺,挂着高矮不齐的各色招牌,其中,有一家粮店牌子高大显眼,方知,此地乃“老虎岗”也。

 

我们的车纹丝不动,前面的大车纹丝不动,大前面的大车依然纹丝不动。我探着脖子想看个究竟。这些大家伙们一辆紧挨着一辆,连成看不见头尾的长蛇阵。它们各个都拥有卡车PLUS的身量,有如一节节集装箱高高耸立着,但又因缺少了发动机的活力,多大的车也像卸了气的皮球,再没精神,撂了片儿;

它们本来的样子,应该是威风凛凛,呼啸生风,扬长而去的那种,此刻却被还原成一堆毫无生机的废铁,焦灼而怅然地搁浅在这条不怎么宽阔的马路上。路,就像一段梗阻了的肠子,拧着劲儿地让人不知所措地绝望。

本来,我一路上东张西望,偶有写着地名的路标迅速闪过,并未入心。大客车穿过这里,很多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可现在,再也走不动了,寸步难行。

原来,前方路段有大车肇事,堵住了。

司机们,有的下车聚堆抽烟,有的在驾驶室打盹儿,玩手机,发呆,有的车干脆空着,司机不知去向。

我们也有点儿坐不住了。不知道咋个情况,也不知道这车要堵到啥时候。纷纷下车,放放风,放放水,招猫逗狗,招花惹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老虎岗这名字,听着就有一股子山野绿林之气,很容易误打误撞,让人联想到景阳冈和武松。其实,东北这莽荒地,肯定跟武松没啥关系,我只是喜欢顺着字面意思瞎猜,没准儿多少年前,真的有只大老虎出没,也未可知呢。

这地名还真有资料可查。据说是清末时候,此地有一户人家,主人乳名叫“老虎”,他在岗上开出一片荒地,自由生息,这片荒地地势挺高,故此得名“老虎岗”。

我挺喜欢这名字,觉得有天地自然的味道,总比那些梆梆硬的什么“红旗”啊,“团结”啊,“奋斗”啊等等用僵化的口号来取名好玩儿得多。

可,想着想着,就不那么好玩儿了。因为已经玩了一天,都想回家。大伙儿都忙着看手机,家里的电话和微信此起彼伏,问啥时候到家,问晚上吃啥,问到哪去接。无论是谁,给出的回复都前所未有的一致:“不知道。”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挣扎了几下,实在坚持不住,还是落下去了。今晚是要夜宿老虎岗了吗?

好在,车停处正是当地热闹的一带。有几家小吃铺,有几个小超市,还有麻辣烫,火锅店,粮油超市扎堆凑在一起。好像是在等故意看我们热闹,等我们去一一拜访,送生意上门。

夜幕越来越深沉,抛锚的车灯都关了,只有小超市的灯亮着小小的光。我推开一家超市。女主人热情招呼,兴致勃勃告诉我前方堵着。举着手机给我看刚看见的前方堵车小视频。据她说,堵了几公里,三台大车碰头。她听说我们大客车里有三十多个游客,异常兴奋,在她眼里,我们一定变成不同面值的人民币了。

我一边跟她闲聊,一边拣了一堆小包装零食。“你们是从伊春旅游回来的?”我忍不住笑,猜想,她要是知道我们去的是青冈县的通肯河,会不会纳闷,这些人大老远去看那个连一块砖头,一根栏杆都不见的野河,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

 

再上车,就有点儿坐不住了。所有的封闭和停滞不前,都令人憋闷。不知谁招呼一声:“走啊,去前面看看,到底啥个情况!”立马,我心飞扬,踊跃响应,一下子冲出车外。

这是中秋节的前夜,又正值秋分,皓月当空,夜凉如水,无风无雨,人在他乡。

下车伸伸腰,活动活动腿脚。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紧贴着车边儿往前探索。数了数,一共有八个脑瓜子一起发热的人。写小说的学明,摄影医生王友,阵阵落不下的老游击队员,走西藏的薛大姐,还有几位不太熟,我们都想要去前面看看。

长长的车队被黑夜抹成一段一段硕大的黑色剪影,仿佛一道黑色的屏障,右侧车道堵死了,对向还有闪闪烁烁的车灯慢慢流过,稀稀拉拉。

 

不走寻常路的我们,贴着大货车的边儿,小心择路,相互招呼,像一部手风琴的风箱,远远近近拉扯着,既保持着眼睛能看见的距离,也相对松散,有一些自由。走着走着,就要数数人,判断一下,少的几个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

半个多小时,大约数完几十台车。边走边讨论,也搞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堵的都是大车,不见一台小车。原因是大车体长笨重,实在没法腾挪,而小汽车有空就钻,早已逃之夭夭。

天黑了,月却明了。车堵了,脚下却热了。不用看,今天的微信步数一定刷新纪录了。

 

人,往未知地去,大凡心里是忐忑的。走着走着,我们就要开个小会,表决一下,到底是转头回去,还是继续向前?一开始,我是赞成继续走的,再走一段,就有点想打退堂鼓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真像个无底洞,会摧毁人的意志和信心。我实在不知道我能走多远,会看见什么,能给队友们带回来什么消息,消息有多大意义。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脚步轻轻,我心纠结。

正犹疑中,忽见有人从漆黑的前方杀回来,赶紧拦住打听。他们说:“没多远了,还堵着。”那就一定要去看看了!

 

兜兜转转,饶过泥水,坑洼,又走出一二百米,一只超长大车,拧着脖子,像一节脱臼了的变形金刚横在路上。一辆小车闪着警示灯,发出细小的光。我跟着前面的队友身后,小心翼翼绕过去看个究竟,黑灯瞎火中,清障设备已经在工作中,问题在被一个一个解决着。

看见希望了,心里踏实了。往回走的路上,跟学明大哥说笑,跟王友老师聊天,脚步轻松多了。一台台车被重新甩在身后,我们要回“大本营”通报前方消息。

 

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终于看见了安达市“一秒中学”的大牌子,旁边就是我们的大客车。

此刻,天上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光辉洒在每个人脸上,刚刚经历一场同舟共济的探寻,天地共凉热,千里共婵娟。心静如水,未必不是人生至高境界,又何必非要追求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绚烂呢?

熄火三个小时后,终于听见悦耳的马达声,满车欢呼沸腾。

 

人生何处不是风景?风雨来时,能不忘用很美很细的视角去观察和放大那些光亮,让自己的镜头里始终有温情,就能照见月光,就不会觉得沮丧。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春花秋月,风雨雷霆,都应笑纳。

晚上10点,安全到家。

不知是老天故意刁难,还是有意安排,有了在异乡多驻留的三小时,我们才得以披一身月色,过老虎岗,享受一段别开生面的中秋月夜时光,也让我记住了这个地方,这个夜晚,这些人,这场旅行。

 

作者简介:

 

       崔英春,1971年出生于黑龙江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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